天清一隅雲皆白

情必近乎癡而始真。

以劍為名



        之後的許多年,某些睡不著覺的夜晚,他常常會想起那天那時的那雙眼。也是因為經過了很多年,他才能夠慢慢懂得,那雙眼裡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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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今天他依然照著過去十幾年的習慣,挑著自家種的菜往市集上趕去。唯一不同的是,晨初他家那大嘴婆娘嘮哩嘮叨了一大串,說什麼有吸血怪物出沒,叫他天沒大亮就不准出門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說實在,他聽著也怪毛的,雖然硬充好漢出了門,不過沒敢走遠,在家附近繞了會兒,才趁著日頭趕去市集。眼看時近正午,他心中不禁犯急:

        『人如果散了,菜肯定賣不出。菜賣不出,就肯定沒錢。沒錢的話,怎麼跟家裡那婆娘交代?......唉。』   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他想起附近有條沒走過的捷徑,聽說會通過江湖人出沒的地方,時不時就有刀光劍影的凶險事。尋常百姓是能避則避,不過事有緊急,還是得碰碰運氣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壯著膽子往那路上走去,倒是一片風平浪靜。眼看通往市集的大路就在眼前,他心下一鬆,腳步更是加快了些。就在這時,他看到了一個很不顯眼的人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或許是那人身旁的石碑刻著自己唯一認得的幾個字,所以才會一併看到那人吧!他一邊想著,一邊掛念著肩上挑的菜,腳步也沒停下,繼續趕著路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那人似乎看了他一眼,什麼話也沒說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到了市集,也不知是其他賣菜的都晚起還是怎地?竟然給他趕了個先,挑來的菜一下子都賣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『這下婆娘可不會嘮叨啦!』他摸著沉甸甸的荷包,心情大好,臉上不禁掛起笑容,開始盤算這筆錢可以幫家裡添些什麼?想著想著,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那條捷徑上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他又看到了那塊石碑,也看到了那個不顯眼的人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竟似動也沒動過,依舊是側著身,眉頭輕鎖;雖然衣衫甚是整潔、衣料也不鄙陋,但就是有種蕭索的感覺,像是浸在雨裡似的,沒由來地讓人心頭一沉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他原本只是邊走邊偷眼瞧著,見那人沒理會,就放膽打量起來。細看之下,才發現那人生得頗俊;如果不看鬱結的眉,倒有幾分讀書人的斯文氣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但最特殊的應該是那人的神情。像是在等待什麼,又像是在思念什麼。他沒看過這樣的人,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神情,一時便瞧著呆了,腳也忘了踏出去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似乎發覺了他的呆愣,那原本側著的臉轉了過來,目光輕輕地對上他的眼。那人的眼瞳非常黑,也非常深,黑得像沒有月光的夜晚,深得像村裡不見底的古井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以為過了很久,但或許只有一下子吧?等他回神,那又黑又深的眼早移了開,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之後的許多年,某些睡不著覺的夜晚,他常常會想起那天那時的那雙眼。也是因為經過了很多年,他才能夠慢慢懂得,那雙眼裡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兒有老百姓想像不到的生殺,有許多人在那兒,一生可以什麼都不求,只求一件事。那件事,會在他們的眼裡變成一潭深深的湖水。那個世界,就是人們傳說中的武林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午後的陽光一片金黃,灑在那黑色齊肩的髮,還有俊秀的臉上。那人不知在懷想著什麼,閉起了黑深的眼,盡是一派平靜安祥。

        分明就不是悲傷的表情,但他看著卻忍不住感到鼻酸,喉裡也像哽著一股悶氣。好幾年前生病過世的娘,最後那段日子不管再怎麼難過,每天定要在外頭曬一會太陽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「欸!說不定明天兒就曬不到了」。娘是這樣笑著說的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睜眼,有意無意的往他這兒瞥了一下,然後提起身旁的披風,慢慢地披上、繫好。披風下原來蓋著一個木架,架上橫七豎八地擺著許多看來很名貴的寶劍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劍讓他小小膽怯了一下,吞了吞口水,正想說自己是不是盯著人家看太久,冒犯到人家了?那人卻沒理會他,很快地背起了木架,就要離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這時不知是哪裡生出來的膽,他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開口喊道:「......請、請問......大、大俠,您、您高姓大名?」   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看來只是如尋常般走著步子,身影卻一下子出了數里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又是驚奇又是失望,正悵然的時候,耳邊竟清楚傳來一道聲音,一個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聲音很沉穩,帶點滄桑,但是充滿力量。那個字,是「劍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村裡,剛進家門,家裡的婆娘就惡狠狠的擰著他的耳朵,喝道:「死大胖!你野到了哪兒去,怎麼這麼遲才回家!」   

        他一把抱住婆娘就大哭了起來,喊著:「我回家了,我回家了!」

        婆娘嚇個半死,還以為他真在路上遇著了吸血怪物,忙著要準備豬腳麵線呢,他才趕緊說起今天意外豐厚的收入,以及那條路上的奇遇。沒想到婆娘聽完,只是又擰著他的耳朵,直到他唉唉叫著遞出荷包才罷手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之後的每一天,他依然十年如一日的挑著菜去市集上賣。唯一改變的是,他從此只走那條路,那條聽說會遇到武林中人的路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後來他真的又在賣菜的途中看到不少江湖人。那些人總是靜靜盯著那塊刻著地名的石碑,不過每個人的神情都不太一樣;有一些很嚴肅,有一些很傷心,有一些像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偶爾無人的時候,他也會摸摸那塊石碑,看著上頭的「半」、「月」兩個字。   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他再也沒碰上那個雖然不太顯眼,但見過就絕不會忘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個名字叫做劍、眼裡映出江湖的江湖人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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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悼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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