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清一隅雲皆白
荒天櫻華 [別見狂華/元禍天荒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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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明白嗎？」 「不明白。」 「我想也是。」 「嗯。」
今天，我離開神無道，往赦生道走去，正好看到吞佛和赦生剛結束對話。空中紫電仍閃爍著斗大的「嗯」字，而吞佛兀自撫摸著狼獸的背，沒轉過頭。
「...鬼座召見守道者，包括吞佛。」不常聽到自己的聲音，感覺很陌生。
「......」吞佛冷冷地點頭致意，一言不發離開了。
「狂華。」狼獸嗚嗚地靠近赦生，赦生靠著牠坐下，絲毫沒有動身的意思。
「赦生。命令。」我照慣例提醒，不過，要不要去在他。
「妳應該聽到我們的對話了。」
「嗯。我要走了。」我轉身欲走，狼獸輕吼一聲叫住我。
「妳想知道嗎？」空中的字流動著，竟然有點像是雲霧，而不是電光。
「不想。」自從吞佛開啟赦道回歸魔界，赦生就變得多話了。而吞佛倒是越發沉默。
我想，苦境或許有著一些，什麼。
***
「元禍，鬼座有令召見守道者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元禍擦著他的弓刀，對我微笑著。
天荒道的櫻花很美。元禍曾經說過，比起獨木與紅月，他覺得櫻花比較適合我。就在那一天，他的櫻花樹跑到了我的神無道。
元禍沒說什麼，他只是盯著我腳下光禿禿的櫻花樹幹，笑了。
隔天，他新種了一棵八重櫻。
後來櫻花開，我攜了元禍最喜歡喝的酒，到天荒道跟他一起賞花。也許是花開得太豔吧，元禍的臉上一直染著淡淡的粉紅。(他解釋說，是因為喝酒的緣故。)
結果他醉了，而我靠著櫻花睡了。
「元禍。」櫻花瓣沾在你的面具上。
「嗯？」元禍停下擦拭的動作，往我望來。
「我走了。」我沒說，也不需要說。
「嗯。」我似乎瞥見元禍又笑了。
之後，謁見鬼座時，元禍的面具像新的一樣乾淨。
我從來沒有告訴元禍，我喜歡遠遠瞧著漫天灑落的花雨，卻不想沾上那些脆弱的花瓣。但我明白元禍總是明白我的，就像赦生總是可以明白吞佛那樣。
所以元禍總是笑，而我總是什麼都不說。
這就是魔。
直到後來我在苦境遇到一個人，我才知道， 其實我什麼都不明白。
不管是人，還是魔。
***
我受命殺了那個把我救起來的人。
他沒讓我找著，只留了一個穿著苦境女裝的玉像。面容是我，看起來卻十分陌生。胸口竄出[陣陣火熱，分不清楚是憤怒還是快樂。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複雜的感覺，所以我拔出神無，把玉像給毀了。
玉像碎成粉屑，但我的胸口仍然在灼燒，還燒上了頰。
救我的這個人，名叫恨不逢。他在冀望遭逢什麼呢？他等待的，會是我嗎？在他的眼中，我，是如同玉像一般的模樣嗎？
他是怎樣看我的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他看著我。我只知道，我想見他。 我想知道在他心目中，我是什麼樣子。
我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。我很驚訝的發現，自己從來不曾這樣渴望靠近誰。於是這一天，我擁有了「自己」。
***
我用一個路人的頭顱交差，因為我不想殺了恨不逢。鬼座起了疑心，但我無法克制自己想見他的念頭。
恨不逢說我愛他。我愛他嗎？鬼座說，魔沒有情愛。情愛只屬於軟弱的人類。
恨不逢說我愛他。如果承認愛他，就可以待在他的身邊嗎？我想待在他的身邊，我希望他看著我。
恨不逢說我愛他。我不知道什麼是愛，但我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他的碰觸。人類的體溫好高，好像高到連整個異度魔界都可以融化。
恨不逢說我愛他。是的，我想，我愛這個人。我愛上了恨不逢。
***
跟逢君在一起的日子，非常非常的快樂。但是，據苦境的說法，很多事情命中注定躲不過。而這些躲不過的事情，多半很讓人痛苦。所以這裡才會叫做苦境。
夜空繁星點點，飄來熟悉的櫻花香氣。我從逢君懷裡驚醒，竟然發覺自己有點心慌。
「......華兒？」 「逢君，是舊識，我去去就回。」
「嗯，天涼，披上吧。」 逢君為我裹上白狐裘，在我唇上貪戀地落了一個吻，並沒有多問。
天荒道的櫻花很美。就算顯影在苦境，依舊是漫天花雨，千年如是。元禍盤坐樹下，輕輕擦著他的弓刀。
「你來了。」我的聲音幾乎被寂靜淹沒。
「嗯。」元禍抬頭，深深望了我一眼。
「你不想問嗎？」我的胸口有點緊窒，我不明白為什麼。
「我只是來見妳。」元禍低下頭，繼續專注地擦著刀。
「元禍。」你的面具沾上了櫻花瓣。
元禍抬頭，微微一笑。在那笑容中，他摘下面具抖落了櫻瓣。
我看著花瓣委地，胸口突然有點酸澀。
「狂華，妳果然很適合櫻花。」
眼前漸漸模糊。在我想起神無道裡那株無辜的櫻花樹幹時，元禍悄悄地走了。只留下我那白色狐裘上，點點脆弱的粉色。
回到逢君懷裡時，他嗅著我身上染著的櫻花香氣，幫我焐暖。
「華兒，妳在魔界的朋友還真風雅。她有妳這麼美麗嗎？」
我沒回答，只是閉目依著他胸膛，聽心脈鼓動的聲音。
逢君，有了我，你還冀望著與誰相逢？
***
魔應該不相信佛所說的因果輪迴。可是，認識逢君之後，我卻覺得因果輪迴也有幾分道理。魔沒有輪迴，但是因果卻仍然報應在我的身上。過去的一切，並不肯與我善罷甘休。
所以，我繪出了異度魔界的路線與軍備布置圖。
「華兒，只有魔界完全覆滅，我倆才有真正平靜的日子可過。」
逢君的故鄉是什麼樣子呢？
「華兒，等事情結束，我帶妳去看南方終年不凋的越桃花，妳說好不好？」
逢君，不管你要帶我去哪裡，都好。但是，請不要忘記你的承諾......
「華兒...我什麼時候騙過妳？」
交出佈置圖的剎那，我只擔心那櫻花樹下的身影會被牽累。
「華兒...我愛妳。等我回來。」
但是，被逢君帶笑的眼睛一望，我什麼也說不出口。
我用忠誠換自己的幸福，用等待換一份摯愛。可是我等的幸福還沒到，過去已先一步找我償債。
元禍擎著天荒刀出現在我眼前，我竟然只像是偶然遇上他一般。他沉默佇立的身影，讓我依稀瞧見了，天荒道裡那棵花雨中的櫻樹。
「是你？」如果可以，我不願對上他。
「......狂華，拔出神無，證明妳選的道路是幸福或沉淪。」元禍深深望著我。在這一刻，我突然發覺自己並不完全明白他。
「元禍。」 眼前的天荒刀一顫。元禍笑了，很輕。
沒有結界，沒有櫻樹，沒有花雨。但我明白，他的面具上仍舊沾了一瓣粉櫻。
當神無脫手，天荒刀劃過脖際時，我想起了逢君。今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嗎？逢君，你記得你的承諾嗎？逢君的故鄉是什麼樣子呢？越桃花是不是像他說得那麼美麗？
「元禍，我想見他最後一面。」
元禍把我抱起，奔得很快。有幾滴水液從那面具下滴落，也許是汗水，也許不是。
「......元禍。」我努力地開口。
「嗯？」元禍渡給我的氣加強了一些。
「面具上......有櫻瓣。」
「......知道了。」
我第一次把話說全，而這一次，元禍沒有笑。
魔的體溫其實也很暖，只是我太晚明白。
***
我以為，迎接我的會是另一個溫暖懷抱，但我錯了。迎接我的只有冰冷與絕望。逢君，她們是誰？為什麼你讓她們佔據你的懷抱，佔據你的雙唇？
胸口抽痛到像是不屬於自己。僅餘的魔氣已經無法控制，更不想控制，乾脆把她們殺了！恨不逢，恨不相逢。逢君，你想遇到誰？有了我，你還在等著誰？ 我不要她們接近你，你是我的、是我一個、一個人的......
......人？ 一陣暈眩襲來，逢君把我接在他溫暖的懷裡，可是冷意仍舊。
我發覺我忘記了一件事。
我是魔，不是人啊。
而我已經明白：不管是魔是人，我什麼都不明白。
「逢君，你愛我嗎？」為什麼到了這一刻，我還在貪求著這一份愛？
「華兒，我愛妳，我最愛的只有妳一人！」逢君的眼眶含著淚，也許這樣就夠了......
「呵......到死，你都要騙我......」而我，就算被騙到死，都無法不愛他。
魔，什麼都不明白，其實也什麼都明白。
因為魔的時間太長，長到無法醒悟；沒有輪迴，所以一生癡念也無所謂。
「華兒！華兒！」
也許，魔真的比較適合櫻花。
***
那天，赦生道捲入一陣冰冷的紅焰。吞佛自顧自地把狼獸招呼到身邊，摸著牠斗大的頭顱，不發一言。
赦生手輕揮，紫電便盤繞在半空中，勾勒出字樣：『有事？』
吞佛也沒應答，對著瞇起眼睛的狼獸開始喃喃自語：
「一個長年守戒的僧人，在無月的深夜因故路過菜圃，不慎誤踩一物，疑為蛤蟆。他良心不安，覺得自己犯下殺業，回房後輾轉無眠，徹夜誦經直到天明。
晨起後，僧人惴惴不安，決定回到菜圃察看。孰知，不見蛤蟆之屍，只見到一個爛掉的老茄子。」
赦生：『嗯？』
吞佛沒有繼續說，所以赦生也沉默。
撫摸狼獸的大掌漸漸停下，最後凝定。狼獸抗議似地嗚嗚叫了一聲，頂了頂吞佛的手。吞佛一顫，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般，繼續摩挲狼獸的闊背，喃喃道：「也沒什麼，偶然想起罷了。」
『是嗎？』
「...赦生。」
『嗯？』
「你明白嗎？」
『不明白。』
「我想也是。」
『嗯。』
***
狂華消逝的那天，元禍在天荒道的櫻樹下立了塚，塚內是碎斷的神無。立完塚後，元禍對著櫻樹說了個關於蛤蟆和老茄的故事。
因為赦生說狂華應該會想聽，所以元禍就照做了。赦生還告訴元禍，這故事其實是吞佛講給狼獸聽的。
不過，吞佛沒有說出口的是，他偶然想起這個故事的同時，也想起了那個在梅樹下吹著葉笛的魔胎。
但是吞佛明白，赦生總是明白的。
是啊。這，就是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