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清一隅雲皆白

情必近乎癡而始真。

同醉薰風 [樓澈/紫丞]

  幻三肆暨外傳衍生文。 在隱藏結局之後。 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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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同醉薰風】

 一、

        在迎王回歸的典禮結束後,整個西魔界仍處於大肆歡慶的狀態。族民們彷彿有種共識,要傾盡所有笑容與豐饒,來榮耀他們等待已久的王。

        甫歸的魔王雖然心慰,卻無暇沈浸於這喜樂的氣氛中,鎮日忙著自首輔處接手政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持續數夜,議事廳通明如晝。 當街市間的虹光與天際的煙花再度寂靜時,某個酒仙人終於甩開空罈,一躍而起。

        隔日,魔界上下茶餘飯後的談資,大約不出此事:前攝政王直闖議事廳, 在眾目睽睽中,風風火火、不由分說地把他們最敬愛的王給劫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實,樓澈拿住那隻手腕的時候,並沒有使出多大的力氣。 

        手腕的主人甚至沒有絲毫驚愕,只是優雅從容地起身,含笑以待。直到樓澈把那人推進寢房、打理妥當、塞入被窩之後,才突然有種感覺: 一種熟悉的,被耍了的感覺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彈琴的!你!」樓澈的手從被褥上彈開,轉而忿忿地指著那張溫潤如玉的臉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樓兄。時刻已晚,該就寢了。」紫丞悠悠開口,說罷便仰望著眼中冒火的仙人,唇角微勾,毫不掩飾戲謔之意。看那笑弧越彎,樓澈越是氣不打一處來;本待大肆發作,卻又忽止。 

        兩人默然對視。紫眸中閃動墨般流采,白髮下的眉頭起了微皺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後,倏然開闔的窗間,有月光與夜風齊飛入室。一道明亮的身影,捲著淡淡的酒氣,隨風消逝。一句話,伴著如水般的月華,滴落紫色的深潭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彈琴的,明晚陪本仙人喝酒去!先說好,不准爽約啊——」

        斯人已遠。被窩裡傳出幾聲輕笑,在暗室中格外清晰。紫丞望著房頂,眨了眨眼。卻是怎麼也眨不去,那人認真凝視的表情。


     二、 

        禁忌之語現世已久,三界眾生雖經歷幾番動亂,終究歸於平定。

        歲月更迭,滄海桑田。魔族昔時匿居人界的根據地——落仙谷,已不復存。如今,西魔界的首都,卻還留著幾分落仙谷的影子。雖因發展繁榮,必須逐漸擴建城邑,但魔民還是寧願保留大部分古蹟。 

        旭日東昇,清霧蒸騰。在奇偉而陳舊的古蹟前,樓澈一揮青龍寶豪,醉臥龍應手而出。「我說小姑娘,你一、大、清、早、把本大爺叫起來,就只為了這個嗎?」樓澈眉頭挑高,瞪著身旁那張千年不改稚嫩的小臉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嘻!怪仙人,別這麼說嘛。多虧有你,不然這堆石頭真不知道要切到哪時呢!」 琴瑚抬頭瞅著俊容扭曲的仙人,眼光閃爍,露出十足甜美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 樓澈哼了兩聲算是揭過,指尖凝氣成圓,隨手揚出; 同時,琴瑚腳底蹴鞠飛舞,正中圓心。兩者相碰,靈氣瞬間碎散,如花雨紛紛。餘勁巧轉,把所有石材擊至定位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嗚喔喔喔喔——!」歡呼四起,大群工匠蜂擁而上,開始作業。名為攝政王,實為萬能打雜的樓澈,在卸任後依舊勞碌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著眼前民眾真誠的笑容,樓澈腦海裡慢慢浮現一道紫色的影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喂,小姑娘。」「什麼事啊?笨仙人。」樓澈睨了琴瑚一眼,決定堂堂男子漢不跟小姑娘計較:「今晚呢,彈琴的──他的時間通通是我的,你們誰也別來搶。尤其是小明!彈琴的才不過回來幾天,倒底要讓他忙成什麼樣子啊?」

         琴瑚一聽,雙頰登時鼓得老高:「不行不行不、行!你想得美,少主又不是你一個人的——」「那又如何?反正他已經跟我約好了……喂!小姑娘,你怎麼可以偷襲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咿咧——」琴瑚接住彈回的蹴鞠,還不忘奉送招牌鬼臉,一溜煙兒跑遠了。原地,留下跳腳不休的樓澈,和一片肆無忌憚的哄笑聲。


    三、

         是夜,明月當空,清輝如洗。足以俯瞰整個魔界的高崖上,立著一株梅樹,坐著一個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枝影綽約,梅白如雪。梅樹下,數罈薰風散置,在雅致間參差幾許疏狂。樓澈倚著蒼老的樹,鼻端、喉間醇香不絕,卻越喝越是煩亂。 

        百年來,本已習慣獨酌薰風;但自從那琴音復鳴之後,就再也捱不住耳邊空落。

        『等喝完這口,就去逮那個把話都當作耳邊風的傢伙。』當樓澈第一百零八次閃過這念頭時,身後終於響起腳步聲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樓兄。」接過飽含埋怨的眼神,紫丞只微笑輕喚,便逕自落坐。「彈琴的!你太不夠意思了,竟然讓我等這麼久!」 盯著眼前那張好看到不像話、只比自己差一點的臉,樓澈不滿地說。 

        紫丞沒理會耳邊一串諸如『連薰風也是我帶的、本仙人真是虧大了」的聒噪聲, 老實不客氣地捧起酒罈、就口飲落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樓澈嘴上叨念歸叨念,心底倒是沒真正計較。嚷嚷幾句話,瞄瞄那人沉默飲酒的模樣,便也暢快地喝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 已是人在身旁,那就一切都好。 

        梅花很香,酒更香。地方很空曠,鋪滿了月光。紫丞很安靜,沒有喚出琴。樓澈有點醺然,再也藏不住話:「彈琴的,你這麼晚來,是不是小明又煩你了?」 

        紫丞沉吟半晌,並沒否認。樓澈見狀,牙根便隱約發癢。當不良仙人正思考著如何向偷懶的黑豹好好算算多年老帳時, 耳邊響起緩言:「方才我彈了懷音,所以遲來。抱歉,累樓兄久等了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其實,無論醉不醉,樓澈都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。可一但遇上紫丞,他便多了許多難以開口的機會。樓澈啞然片刻,最後爬了爬頭髮,奪過紫丞手上空罈,一把丟開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彈琴的,下次你要彈懷音,在我身邊彈。」樓澈邊說,邊又拿了罈未開的薰風,塞在紫丞懷裡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……」紫眸闔起,卻是未應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一個人喝酒無聊,一個人彈琴沒趣。你要做什麼,我來陪你。」樓澈說完這話,不知為何心情極好,又趁興連喝了幾口薰風。

        紫丞睜眼看向樓澈。在月光浸沐下,那白色的髮越發明亮。紫眸眨了眨,又眨了眨。越眨越慢,最後索性不動了。 

        夜風驟起,落梅沾衣。樓澈有些酒熱,但逢涼意拂身,直覺爽快;便展了展身軀, 隨意撥去身上花瓣。不經意錯手觸到身旁之人,猛然脫口驚呼:「咦,彈琴的!你、你的手怎麼這麼冰?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樓兄。」樓澈正把那手焐在掌中驅寒,聽到呼喚也沒多想,便轉眼望去。誰知這一望,不但前半生虧的回不了本,連後半生也買一送一了。 

        樓澈的目光,掉入一雙深邃的紫色漩渦中。他驀然想起盤古之源。浩瀚寂寞,幽暗無垠。

        樓澈懼黑。但此時他卻覺得,若能投身其中,似乎也不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像那天一樣。那天,很久很久前的那天,也是這樣一雙眼。盤古之源,別離之前。在紫眸深處,他隱約看到了什麼,卻說不出口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『那就不要說。』樓澈恍恍惚惚地想。射覆之術是樓澈的天賦本能,而這次,他又受到了天賦的護佑。所以,樓澈傾身攬住了紫丞的肩頭。

        手焐著手,唇也相同。紫丞一顫,反手扣住樓澈,將兩人距離貼得更近了些。手臂傳來痛感,樓澈卻覺得這痛直入心口,而且從沒有這般痛過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『手勁真狠……』 樓澈忍痛,仔細煨著懷中人的唇,讓暖意在彼此的氣息間交遞。

        夜漸深,月自明。風越涼,唇更暖。臂上緊扣的指尖,慢慢放鬆了。直到確認懷中人不再渾身寒涼,樓澈才稍微離開,要辨他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察覺對方動向,紫丞驟然一拉,順勢靠在樓澈肩上。「彈琴的?」樓澈不禁有些著急,伸手想扳,但最後只作虛按。 此時此刻,儘管擔心,樓澈也實在無法違逆其意,便任他靠著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彈琴的,你是怎麼了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……」 懷中傳出輕喃,低柔沙啞,單調重複。樓澈專注一聽,竟呆住了。彷彿是幽遠琴音,動人心神。更像是隻無形的手,深入胸口,任意勾劃彈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曲既終,自此安魂。 樓澈不由得環臂緊擁,眼前逐漸模糊。終於知道,那是什麼。終於知道,其實自己一直在等。等了很久、很久。或許從前世等到了今生,也只是為了這一刻。 

        為了能把這人緊緊擁在懷中,不讓任何人、任何事,再傷他、動他分毫。包括自己。 

        樓澈想著想著,一遍一遍,腦中慢慢起了暈眩。也不知怎地,沒喝多少,竟覺大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你哭了?」 紫丞突如其來的一句話,震回樓澈所有神思。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什、什麼!本大爺怎麼可能會哭!」樓澈乾咳幾聲,偷偷抬手抹臉,暗自慶幸:『……還好……』 

        「真的?」「……當、當然是真的!」 聞言,紫丞略微掙開,卻也不說話,只是直望著樓澈。 

        樓澈好不容易又見到他的眼,反應便是趕緊細瞧,半晌才放下心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般而言,若是心情放鬆,腦袋就會靈光很多。雖然這個道理並非每人適用,但樓仙人畢竟不是真正的笨蛋; 所以,在紫丞露出微笑的同時,一聲低叫也倏然響起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……啊!」 頓悟自己先前舉動,樓澈的俊臉剎時漲紅。左顧右盼,瞻上望下,就是不看紫丞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樓兄?」喚聲中含著明顯笑意,樓澈不禁惱意大起,心想: 『……不、不對!明明是──唉!總之,本大爺怕什麼?』便扭頭回望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你的眼眶……好像有點泛紅。」光潤薄唇,勾起不懷好意的彎度。樓澈愣愣瞧著,腦中一片混亂無章,竟不知是該生氣,還是該,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兩相對視,彼此呼息可聞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,樓澈伸手輕扣住紫丞後頸。然後,壓回自己肩頭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哼!彈琴的,你信不信本仙人隨時可以痛扁你一頓!」 樓澈一邊撂狠話,一邊挪移姿勢,好讓懷中人能靠得更加安穩些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呵,怎敢不信。」 紫丞閉目,忽覺數日來的倦意一併湧上,神智有些昏沉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什麼怎敢!你還有什麼不敢的?」樓澈似乎是憶及諸多舊事,嘟噥幾句,復又輕語:「哪,彈琴的,你累了吧。……睡一下,不要硬撐。」

        紫丞低應一聲,氣息漸勻,彷彿真的睡了。泠泠月光下,白梅無聲飄落,在紫衫上印染出雪痕。

        對著梅瓣與月華,醒著的仙人開始幽幽自語,猶如醉言:「……我說過,不管你是怎麼回來,都不會再讓你走了。唉,別忘記你還欠我薰風呢!」 

        環顧四散的空罈,樓澈把懷抱更收緊些:「這世上,會釀薰風的,就只剩下我一個。……所以……別再擔心了。知道嗎?紫丞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理所當然,無人回應。半晌,樓澈搔頭輕嘆,閉目數著懷中氣息起落,不知不覺入眠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樓大仙人酣眠許久後,一雙紫眸緩緩睜開。紫丞半抬起身,凝望眼前睡顏。醒時那飛揚眉眼,與變化多端的表情,在靜眠中只如赤子一般安寧澄淨。魔界之王難得出了神。

        正當他出神時,遠處林梢窸窣作響,似有夜鳥驚飛。紫丞眼色一動,若有所思。少時,便伸手輕扶樓澈頰邊,慢慢貼近。

        良久,交疊的人影分離。林間只餘風聲,夜鳥盡數歸巢,不再作擾。紫丞轉頭往崖下遠眺一會,而後重新尋了個穩妥姿勢,在身前那溫暖懷中睡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懷著今生心願,樓澈睡得很甜,甚至還夢了個很幸福的夢。夢中,落梅優美,月色清遠。薰風的醇香湊近,在鼻端縈繞,在唇間流連。 

        唯一可惜的,是那溫潤容顏上醺紅一片,他無緣得見。


     四、 

        數天之後的大清早,一如往昔的風和日麗,一如往昔的鳥語花香。樓澈仙人身為前任攝政王、現任萬能打雜,也一如往昔地被琴瑚叫去修橋鋪路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小姑娘,怎麼好幾天沒看到獨眼鷹啦?」樓澈打了個呵欠,隨口問著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嘻,鷹涯他啊,不小心看到不、得、了、的東西,所以不想見你——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什麼什麼!什麼不得了的東西?……等等,跟見不見我又有什麼關係?」樓澈那堪比饕餮食量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,眼中光芒大盛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咿咧——偏不告訴你。自己去問鷹涯吧!不過,那也要你找得到他。」琴瑚扮了個鬼臉,嘻嘻笑開,晶瞳中卻掠過一絲不符外貌的落寞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嘿嘿!只不過是找個人嘛,難不倒本大爺!」樓澈哪裡耐得住激,聞言便興致勃勃地揮動青龍毫,走筆行咒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不過啊,我本來還以為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嗯?以為什麼?」樓澈收筆,對自己的藝術成果由衷讚嘆一番,這才發出疑問。 

        琴瑚歪頭哂然,很是揶揄很是調侃,很有那麼點山雨欲來的意味:「呵呵,笨仙人就是笨仙人。你啊——這輩子注定被少主吃得死、死、的!」 

        樓澈一愣,直覺就想反駁;卻彷彿突然想到什麼,臉上逐漸泛起赭紅。樓大仙人瞠目結舌,再度敗陣。琴瑚掩嘴竊笑,墊起腳尖拍拍樓澈的肩。 

        當樓澈重新作好心理建設,試圖扳回一城之時,遠方傳來震撼大地的怒吼聲:「樓、澈!是你搞的鬼吧——」 

        風馳電掣,嶽動山搖。鷹涯飛奔而至,精壯胸膛上隱約可見奇異的紅痕。「咦?我的術法不可能會錯啊!——難道是天氣不對嗎?」樓澈手扶下巴仰望天際,若有所思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笨仙人,你對鷹涯做了什麼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就算你跟王、你們——哼,我不承認!接招吧,樓澈!」

        堪堪擋下凌厲花鞠、再急忙凍住嘯靈狂噬,樓澈伺機逃離戰場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笨仙人不要跑!」「樓澈,夠膽的話就給我站住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喂,等等,我沒做什麼、也什麼都還沒做啊!——」尖叫與怒喝猶在腦後,樓澈偷空回望敵情,恰好對上遠處的議事廳。議事廳中,紫影扶窗而立。那微彎的唇間,說出無聲的語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『……呃。薰風,好像不太夠了啊。』以眼力自豪的樓大仙人如是想。『明年,還是多釀一點吧——』 

        天很高,雲很遠。山河瑰麗,族民歡慶。在迎王大典後,魔界的風中便時常飄著一種香氣。 

        傳說,那是用百年等待醞釀而成,名為思念的香氣。這個流布在西魔界的傳說,只有當事人不知道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或許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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