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清一隅雲皆白

情必近乎癡而始真。

酒染霜锋(番外)溫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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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他的生命中,先是有刀,再來有劍。 

        後來,多了一個極其冷豔,卻也疏淡非常的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後來,是滿心的執念、痛苦、嫉妒與憎恨。

        後來的後來,他忘卻了一切。 

        忘卻了刀,忘卻了劍,忘卻了那道倩影,和所有的執念。 

        忘卻一切之後,他終於得到自己。 

        ** 

        他出身自南方的一個武林世家─溫家。

        同大多數的武林世家一般,溫家也有一套傳媳不傳女的獨門武功。

        溫家的刀,溫柔的刀。溫柔卻致命,春水惜花刀。 

        從出生的那一刻起,已注定了他今生與刀密不可分的命運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理說是這樣的。因為,他不但是溫家人,還是家主的獨子,溫家少主溫成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命運往往就是出人意料,否則命運就不叫命運了。 

        溫成不愛刀,只愛劍。在他眼裡,父親手中舞得絢爛的家傳寶刀,比不上尋常賓客腰上的一口鐵劍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溫家的少主不能愛劍,只能愛刀。因為他是溫家人,更因為溫家的家主,只有使溫家刀法的溫家人才能當得。所以,溫成不得不學溫家刀,那溫柔卻致命的刀。 

        或許正因他不得不棄劍學刀,所以他無可避免的成了一個溫柔卻致命的人。但是除了溫成的母親,沒人知道溫家少主那春水般的笑容下,是致命的暗流。

        溫成的母親懼怕自己的兒子。或許該說,她懼怕的是一個祕密。一樁重大的祕密,也是一段該永遠被埋葬在過往的回憶。 

        祕密若只屬於自己,或是屬於一些無法再開口的人,那麼祕密永遠是祕密。但是,祕密可以被消滅,回憶卻能把過往帶到現今,毀滅一切。 

        於是,當溫成變為青年,當南方的春水再也無法軟化他臉上的剛硬輪廓時, 溫家主母多年來的憂懼,也走到了終點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用再害怕任何事 ─ ─死人,本是不會害怕的。也許會,但活人通常不在意死人怎麼想。 

        對溫成來說,死人怎麼想,並不是件重要的事。縱使僕役們從樑間懸綾上所解下的那個死人,正是他的母親,他仍不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因為,死人的想法或許偶爾可以救活人,但活人的想法更容易讓人死。 

        溫成不想死,所以他更在意活人的想法。 

        只是,溫成還並不知道:有些時候,活人遠不如死人快活。 


        ** 

        溫家主母因病驟逝,舉喪的前一天,溫家少主無端失蹤。喪事結束的隔天,溫家少主才現身在溫家名下最大的一間酒樓。 

        酒樓是賣酒的地方。雖然到酒樓不見得只能喝酒,但若很多隻眼都瞧見有個人醉顛顛地從雅間裡跌出來,之後再說:「那人上酒樓只是純粹喫茶。」這話,恐怕沒幾人會當真。 

        眼見為憑,更何況,人們總是寧願相信一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倒楣事。

        『溫家少主溫成,母喪期間沒待在溫家,卻在自家酒樓買醉!』這無疑是一齣絕佳好戲。戲能娛人便是好,有難見的戲角更是好上加好,於是這戲合不合理呢,對觀眾來說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。 

        所以也沒幾人會去懷疑,為何溫家開的酒樓,會容得少主在母喪期間流連忘返,而溫家卻毫不知情。真正會懷疑的人,則是足夠聰明到把所有疑惑藏在心底。 

        看戲的,不癡迷一點怎麼行?若是太較真,不但跟自己過不去,也是跟台上的過不去。跟自己過不去也就罷了,當前在台上唱戲的可是溫家,能跟春水惜花刀過不去的硬頸子,也不是等閒人會有的。 

        有子不肖至斯,令溫家家主勃然大怒,決心以家法嚴懲。從今以後,溫成非但不再是少主,更要閉關思過,為期十年。不孝子向來為眾人所不齒,而家務事亦不容外人置喙,溫家內部更是對家主的處分毫無異議,一齣好戲就這樣不負眾望地落幕。 

        只是,戲台之後還有許多事,是台下的人永遠也看不到的。 

        「父親!您為何如此對我?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因為,你不姓溫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......什麼?父親,我不懂您的意思!」 

        溫家家主不應答,只是向一旁的心腹屬下擺了擺手:「廢了他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父親!您不能這麼做!」溫成淒厲地痛喊。 

        溫家家主背過身去,冷淡地說:「念在父子多年,留你一命。別不知足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「父親!」「......帶下去。」 

        一年後,溫家家主於眾姪子之中,擇一立為少主。自此,溫家上下絕口不提溫成。

        再過二年,溫家家主身染惡疾,不久辭世。新任家主既資淺又非嫡系,難以御眾,溫家內部便起而爭權奪利,乃至分崩離析,家勢每況愈下,漸不復榮景。 

        又歷七年,溫家已如日垂西山,更突逢奇變,一夜之間人口盡滅。官府查而未果,唯恐內情複雜以致泥足深陷,又見溫家勢不如前,有意延宕之下,最終只斷作江湖仇殺而不了了之,遂成懸案。 

        這樁懸案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,一時甚囂塵上。眾人茶餘飯後,不愁無事可話。有人認為是南武林其他勢力所為,目的是併吞溫家殘餘的產業;有人一口咬定是仇家的遺孤找上門,苦大恨深之下,不留溫氏半點活口;甚至還有人往妖邪魍魎的方面想去。 

        但無論眾口如何妄加猜測,真兇是誰,下落何方,終究還是無人知曉。 

        世人多貪鮮。不多時,這滅門血案已在廣袤江湖中沉寂,至於十年之前,溫家是否曾出了一個不孝的少主,早已沒人記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** 

        或許,這世上真的有一種人,一輩子就演那麼一齣戲,非但台下的人是觀眾,連台上其他人,也都成了觀眾。

        溫成應該就是這樣的人。只是,溫成已經不再是溫成。 

        他早在母親繯首之前,就知道自己其實並不姓溫,而姓冷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冷霜城」 ─ ─這是他最初,也是最後的名字。   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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