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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，春水鎮的杏花酒。陪我喝嗎？」
簫中劍瞥見冷醉手中酒罈，微勾唇角，應道：「當然。」冷醉見他眼中笑意，不覺鬆了口氣，提酒往房內走去。
簫中劍側身讓過，帶上了門。
冷醉甫入房內，就見著桌上事物，不由得足下一滯。簫中劍關門回身，冷醉已快步走至桌旁，擱下手中酒罈。簫中劍凝視那許久未見的背影，只覺熟悉當中，略顯幾分陌生，竟又看得怔了。
桌上除了酒罈外，僅有一壺，與數個空杯。冷醉對身後目光恍若無察，只捧起那曾慣用多年的酒壺，細細摩挲。壺身光潔潤澤，入手略沉，莫約半滿。冷醉眉尖微蹙，驀然聽到背後足音，遂匆匆擱下壺，解劍入座。
簫中劍並未落坐，卻將冷醉配劍取過，往牆邊行去。冷醉移目而望，剎時今景舊憶交錯浮現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簫中劍才將天之灩掛定，身後便傳來酒罈破封聲；轉身望去，冷醉正傾酒入杯。
冷醉將兩杯斟滿，一杯推向對座，一杯取來自飲。簫中劍走回桌邊，淡淡掃了一眼，也不多說便自落坐，伸手將酒杯拿近。冷醉往身側一瞥，瞬了瞬目，復又啜起酒來。
須臾，房中寂無人聲。一人默默飲酒，另一人握了手中杯，卻是動也未動，彷彿出神。兩人闊別經年，本有滿心言語欲訴，但又不知為何，待真正面對之時，竟都難以啟齒。
半晌，簫中劍舉杯淺酌，末了才開口道：「這酒，很好。」
「嗯，」冷醉頷首答應，伸手取了酒罈一傾，將空杯添滿，續道： 「南方的酒，很多我喝不習慣。但這確實不錯。」
「聽起來，你喝過很多酒了？」
「是啊，……這幾年，我每到一個地方，就喝當地的酒。所以喝了不少。」
簫中劍望定眼前人，復道：「與我所想不差。」
「嗯？」冷醉不禁回望，面露疑惑。
「無論身在何處，你總是嗜酒如命。」
冷醉微微睜大了眼：「說得我好像酒鬼一樣。」
簫中劍但笑未應，冷醉瞄他一眼，忍不住也微笑起來。
兩人相對而笑，這才淡去生疏，慢慢談了開來。
日暮西沉，天色漸晚。兩人只來得及略敘瑣事，自是談興未盡，簫中劍便去取燈燃上。冷醉得了空檔，四下打量，這才想起荒城餘人，連忙開口問道：「還沒問你，無患和貓大人呢？」
簫中劍回身落坐，應道：「無患他人在醫館，還沒回來。」
「醫館？是他說過的……」
「他繼承父業，這幾年懸壺濟世，已經是小有名聲。」
「哈！真好。」冷醉喜上眉梢，啜了口酒，剛要再問，簫中劍已開口道： 「貓大人應該是去拜訪一位故友。」
「喔？頭一次聽。」
「我隨他見過幾次。他們相識數百年，情誼相當深厚。」
「數百年的交情，這很難得。」
「嗯。那位前輩乃是神魚族老，見聞十分廣博，也知曉許多江湖軼事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冷醉悠然神往，半晌才輕笑道：「聽你一說，我也想去見識見識。」
簫中劍看他笑意盈眸，心中一動，不意間伸手前觸。冷醉只覺眼前一花，頰上微涼，本能地抬手抓下，卻是對方指尖。兩人指掌貼合，四目相遇，這才各自醒覺。冷醉隨即鬆手，簫中劍卻反掌包覆，握在桌上。
冷醉呆了一呆，略略別開眼，輕問：「怎樣？」
良久，簫中劍才緩言答道：「找一天，我倆一同去。」
「……唔、好啊。」冷醉有些不明所以，仍是應了。
簫中劍待眼前人頷首，便收回視線，舉杯淺飲。冷醉仰頭傾盡殘酒，剛要再斟，卻又忽止，只瞧著手中空杯發愣。
良久，室中無話。一人飲著杯中醇酒，一人面上漸染酡紅，彷彿微醺。冷醉移目四望，好半天才定下心神，添滿空杯，吶吶說道：「你這裡，好像沒什麼變化。」
簫中劍轉眼望去，只見對方垂首啜酒，遂輕聲道：「生活既已習慣，其實不需要太大更改，反而住得舒適。」「嗯，也是，你總是如此。」冷醉想及往日情景，復又問道：「對了，那我以前住的地方，還留著嗎？」
簫中劍一邊斟酒，一邊應道：「當然。」
「喔。」冷醉點了點頭，舉杯傾酒，心內卻忽生奇異。側首瞥去，恰好遇上對方目光。只見簫中劍似乎有些出神，青瞳絲毫不瞬，定定凝望而來。冷醉胸中一跳，連忙收回視線，飲落喉中醇香。
簫中劍看他眸光閃爍，漸染氤氳，不禁近身低喚：「冷醉。」
冷醉一震醒神，匆匆擱下酒杯，喃若自語：「……我、我好像醉了。」簫中劍聞言，忽覺氣息窒悶，好不容易才開口道：「你喝得不多。」「……嗯？喔、這酒……」冷醉支吾片刻，始終未能達意。
簫中劍見他神態，心頭又起悸動，便輕聲問道：「酒，如何？」「酒，……我去睡了。」冷醉倏地一掙，起身欲離，腳步卻有些顛躓。
簫中劍見狀怔然，連忙收整情懷，亦起身說道：「我送你。」「免了。」冷醉僅是暫時酒暈，遂搖頭拒絕。但胸中卻有莫名愁鬱，引得離心更切，便急急邁了數步。心緒混亂之中，冷醉想起某事，隨即迴步返身；不料眼前驟黑，竟是直撞上一人。
此人正是簫中劍。冷醉雖可獨行，但簫中劍仍逕自跟隨，只為多相聚片刻。孰知冷醉急中失察，簫中劍內心懷思，閃避不及之下，便碰在一處。只是兩人身負武藝，應變敏捷，未曾真正撞實，已不約而同穩住身形，齊齊扶住對方。
兩人身形甫定，剛想開口，卻發覺肢體交纏、姿勢親暱，距離近在咫尺，呼息隱約可聞。冷醉抬眼看去，只見簫中劍亦正回望，視線遭逢之間，俱是尷尬。雙雙默然，面面相對，卻是誰也不曾稍移。
此間，簫中劍但覺心中悵惘漸消，再不願放手。而冷醉見對方瞳中幽煌閃爍，彷彿要將一切吞滅燃盡，亦看得愣了。兩人分袂經年，久未親近如斯，此時眸光傳遞，便隱約有些情愫暗生。
意動間，簫中劍青瞳轉淡，不禁略略前傾。冷醉立時反應，出手一推，已倒退半步。簫中劍心有所悟，隨即伸臂勾攬，將對方帶入懷中。冷醉只覺腰際一緊，再退不得；接著眼前一暗、唇上微涼，此後縱使能退，亦不想退了。
簫中劍情之所至，一時卻不敢妄進，僅輕淺試探。唯有懷抱愈緊，毫無寬鬆之意。而冷醉但覺酒氣上湧，腦中念緒紛擾雜沓，任憑唇間冰涼碾轉、胸中燥熱蘊生，只能愣然以對，無所適從。
兩人挨擦一陣，簫中劍心中渴念漸熾。正在忍抑時，忽覺懷中人略微掙動，似是難安。簫中劍不禁黯然失落，但仍是強遏情懷，欲緩下動作。孰料，冷醉並未退離，反而更輕輕回應起來。
簫中劍喜出望外之下，不覺微微一頓。冷醉感知異樣，倏然驚醒，神智略清，便又出掌推拒。但簫中劍摟得實在，而這一推恰在將發未發之際，只將二人隔開少許，氣氛越趨曖昧。
兩人眸光若即若離，也不知是困窘多些，或想望多些？只能相對怦然，氣息難伏。少時，冷醉招架不住，低喃道：「……放開。」聞言，簫中劍果真鬆開懷抱；冷醉方覺脊上一輕，頸後又是一緊，卻是對方探手扶持。
冷醉還未辨明其意，眼前再度轉暗；被迫闔眼同時，唇際又覆上微涼。此時已非廝磨探觸，而是細細吮吻，不時夾雜輕齧。其中渴念企盼，懾人神魂，冷醉再難禁受，不由得抬手緊攀，順勢回應。
兩人闊別重逢，又正值盛年，情動之間已是糾纏一處，難分難解。 簫中劍雖如願以償，卻仍感到胸口似有深洞，只欲多加索求，以填補莫名空虛。正自難制時，不意間指尖落進對方後領，膚觸熨手暖熱；簫中劍未及多思，已探手入內，摩娑揉撫、徘徊遊移。
冷醉早是渾身發燙，神態酩酊。唇上纏綿不曾歇止，頸後再添冰涼輕觸，冷醉雖是漸次難耐，幾欲就此停住，但當下繾綣難分，如何罷休？如此反覆煎熬，歷時一久，冷醉終是無法壓抑，溢出細微低哼。
「……嗯。」此聲輕吟，模糊若隱。但簫中劍專注懷中，卻聽得絲毫不差，剎時深心動搖、氣血騰湧，幾乎就要扯開對方衣領。此念大越尋常，反驚出靈台些許清明；簫中劍醒覺底限將至，猶仍不捨，勾留一陣才勉力分開。
兩人好不容易鬆解糾纏，皆是呼息紊亂，一時只能急喘，說不得話。簫中劍望向冷醉，只見他眼簾微顫，頰上血色透徹，意態迷濛。這下神志方凝又再度棄守，顧不得許多，復趨前啣吻。冷醉正自按捺，卻又遭受撩撥，急亂中竟使勁一咬。簫中劍唇上吃痛，只得收攝妄動，讓他倚在身上調息。
不多時，兩人漸次平復。冷醉埋首不起，久久才微啞道：「差點沒氣。」簫中劍心中蕩漾，低應了聲。卻不期然瞥見對方情熱未散、耳根猶紅，遂俯首輕觸。冷醉鬆懈之下忽被惹動，不禁身軀輕顫，悶哼一聲。簫中劍怎知他易感如斯，直覺不好，冷醉已猛然掙脫，退開數步。
簫中劍連忙上前拉住，低聲道：「抱歉。」
冷醉心火起於無明，來得既急，去得更快。此時只怔愣看著眼前人，若有所思。簫中劍靜靜凝望，見冷醉晶眸復明，便將他引回懷裡安置。
兩人相依半晌，冷醉容色逐漸轉黯，遲疑開口道：「簫中劍。其實，你不必這樣。」「此話何意？」簫中劍不解，微微分開距離，望定眼前人。只見冷醉瞳中浮現憂色，垂首道：「……我是說……」斯言未盡，簫中劍忽覺唇上溫軟，稍觸即離。還未及反應，冷醉已坦然回視，續道：「我就在你眼前，不是嗎？」
簫中劍聞言，心中竟覺沉痛翻湧，不禁拂上眼前人頰側。冷醉順意闔眸，任那微涼指尖游移輕撫，探觸描摹。最後，落在他額際的，是雪絮般的一絲寒意；耳邊，則是一聲嘆息：「你回來了。」
冷醉倚身前靠，模糊應聲：「是。」簫中劍將懷中人擁得穩妥，至此際方覺深心寧和，不再空虛焦渴。
燈火猶自明滅，月輝趁隙透入窗中，在靜謐中緩緩移徙。
「簫中劍，我見到他了。」「嗯。」
「他真的忘了一切。」「嗯。」
「他…不識得我。我站在他面前，他，還是認不出。」「……嗯。」
「…我很想你…」
簫中劍沉默許久，才淡淡開口道：「我知道。」
冷醉聞言抬眼，瞳中流光溢采，猶勝清輝：「你呢？」
簫中劍一時有口難應，只愣然回望，欲言又止。
「嗯？」冷醉眨了眨眼，微笑道：「先讓你欠著。」
「冷醉。」簫中劍不願讓眼前人失望，眉頭已然輕蹙。
冷醉見狀，正想出言排解，驀然心中一動：「這樣吧……」好一陣子，兩人才又緩緩分開：「……當作抵帳。」冷醉耳根泛紅，垂首低語。
簫中劍胸中鼓動，愈加情思難平，輕喚道：「冷醉。」
冷醉幾覺陷溺難脫，片刻後才掙開懷抱：「我去睡了。」思及因何拖宕至斯，冷醉不禁尷尬。這次便不忘攜上酒壺，轉往門邊行去。但尚未拉開門扉，簫中劍卻後發先至，伸手將門抵住。冷醉正要回身，已被按實了肩，動彈不得，耳邊隨即傳來低語：
「冷醉，自你離開之後，我每天都掛念一事。」
「什麼？」冷醉直覺反問。
「我想，」簫中劍略一停頓，復道：「等你回到我身邊，一定不再讓你走。」
冷醉呆然半晌，應道：「我既然回來，就不會再走了。」
「……」「……」兩人低低絮語一陣，也不知誰問了什麼，而誰又答了什麼？
簫中劍青瞳漸淡，掌下略微使勁，扳過冷醉肩頭。兩人相視瞬間，冷醉卻不禁輕笑。一時門扉震顫，而笑聲斷斷續續，漸趨休止。正靜默時，復又一陣輕喀響起，似是有物墜地；此後，除卻衣物摩擦的窸窣聲，和若有似無的紊亂氣音外，再無他聞。
玉輪皎亮，萬籟俱寂。柔和清輝普照大地，不分絕嶺平地，不分南北西東。無論是荒城，是傲峰，或是有一彎春水的小鎮，此時此刻，都享有同樣的月光。
風霜染久，終有萬里無雲天。